110.陛下

太子從皇帝寢宮出來的時候，感覺到了精疲力盡。

宇文化及和宇文成思迎上來，成思正要開口問，宇文化及卻跪下了。宇文成思反應過來，也立即跪下，行叩拜大禮，改口稱“陛下”。這位新的君主一手一個扶起了匍匐在地上的父女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人起來了，牽著宇文成思的手卻沒有放開。新的君主將宇文成思一把擁入懷中，宇文成思的身體有了明顯的停滯，卻沒有推開。皇帝有明顯的鼻音，好似哀求一般，說：“一會兒就好。”宇文成思將手環上來，反抱住皇帝。不論君臣，她知道，這個時候，不論是楊廣還是楊英，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她的懷抱。

少頃，皇帝恢覆了神色，放開了宇文成思：“有什麽是朕現在需要知道的嗎？”宇文成思壓著不安，低低地說：“廢太子與玉郡主逃脫，兄長已經親自去了。高熲已經拿下，正關在雲閣。不過密詔......照理說西華門是越王是看守著的，不過兄長去追廢太子與玉郡主的時候瞧見密詔掉在了地上，不知道問什麽廢太子與玉郡主竟然能穿過西華門，現場也沒有找到密詔。越王已經朝這邊來了，不如等王爺來了，請他向陛下解釋吧。蜀王、漢王尚在城外，沒有異動。上元燈會騷亂了一會兒，目下已經安撫住了。還有些行人不曾散去。”

皇帝凝眸，宇文成思低著頭，避開了他的目光。內城本來就是宇文成都在守，遇上楊玉兒的事情，他自然嫌疑最大。皇帝看了宇文成思一瞬，緩緩地說：“朕向你允諾過不會疑心你哥哥，朕也信得過他。”

宇文成思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下來一半，不免又憂心，若是拿不到人，如何向皇帝交差，若是拿到了人，宇文成都又該如何自處呢？

不過皇帝的聲音馬上將宇文成思拉回了現實：“成思，蜀王和漢王，你親自去。”宇文成思稍稍躑躅：“陛下，陛下要死的還是活的？”皇帝對此事毫不在意：“你看著辦吧。”宇文成思恭順地退下，退後的時候，順便給林峰使了一個眼色。林峰接收到宇文成思的眼波，很見機地跟著宇文成思出來。高達本來就是皇帝的人，這種時候，他待在皇帝跟前比林峰要合適多了。

林峰問：“我需要做什麽？”

“蜀王、漢王並不能完全制得住城外駐軍，不過萬一有什麽亂子，一則是血流成河，二則陛下繼位就會名不正言不順。我想還是在宮內料理比較妥當。我是護衛先皇左右，由我親自去見蜀王和漢王，就說先皇病重，急著見他們一面，你在南門帶人埋伏，我們一進來就圍而攻之。明日陛下登基的時候就說，先皇病重，兩位王爺趁亂起事，是陛下清除叛亂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，不留活口了？”

宇文成思淡淡哂笑：“他們活著，會比死了更麻煩。若是活著的消息被文武百官知道，又豈能不要一個說法呢？上了大殿，你猜兩位王爺會怎麽說？”“陛下就不顧手足兄弟了嗎？”宇文成思淺淺地望著林峰：“陛下決定要爭一爭的時候，就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父母兄弟。林峰，我們是臣子，這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問題。”

林峰望著宇文成思遠去的背影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他不喜歡這樣。他喜歡宇文成思嬉皮笑臉不正經。剛認識宇文成思的時候，林峰總覺得宇文成思話太多，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，他也就習慣了。後來宇文成思就困在了這長安城裏面，她的臉上總是帶著虛假的笑容，說話總是講究一個分寸。可是她不高興。

林峰自嘲地笑，他們都是小人物。宇文成思把他撈出來，讓他站在陽光之下，能正大光明地活下去，他應該知足。至於宇文成思，在這場洪流面前，也是一個微足不到的人物。

宇文成思站在暗處，把兩具帶著餘溫的屍體交還給新君。皇帝滿意地點頭：“你做得很好。”宇文成思默不作聲地行禮。雨越下越大，她穿著厚厚的官衣，還是渾身濕透了。宇文成思甚至覺得臉上的血也帶有餘溫，不過她並沒有處理。今夜的殺戮遠遠沒有結束，現在清理為時尚早，反正即便擦幹凈了，也還是要臟的。

皇帝緩緩地說：“去內殿換一身衣裳吧，這個時節傷風不是小事。”身上濕透了，衣裳也覺得重的很，宇文成思感激地看了皇帝一眼，又回頭征詢地看向父親，得到了肯定的回應之後，宇文成思迅速進了內殿。

就在宇文成思換衣裳的時候，越王也來了此處，宇文成思不知道越王同皇帝說了什麽，不過等她出來的時候，越王正在指著宇文化及破口大罵。宇文成思皺皺眉，將不悅壓了下去。皇帝順著火光看來，宇文成思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，整個人顯得清冷，宇文成思臉上的傷痕已經完全下去了，她的皮膚就像羊脂玉一樣光滑細膩，在月光下，看著格外孤寂冷清。宇文成思高挑纖瘦，其實並不算傳統意義上“楚王好細腰，宮中多餓殍”的美人，因為數年的軍旅生涯，宇文成思一身英氣，削弱了她的嬌弱嫵媚，但增添了她的清爽明艷。

皇帝看著她，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來。

聽著越王喋喋不休地吐槽，宇文成思漸漸明白了什麽事情。廢太子和楊玉兒跑了，從西華門跑出去的，遺詔掉落在地上，但是沒有人看到究竟去了哪裏。起先越王疑心是被哪個士兵藏起來了，一一搜了一遍，發現並沒有。因為楊玉兒的關系，宇文成都嫌疑最大，但是成思禍水東引，將越王卷進來，越王當然不高興，在這裏指責宇文成都的放水和失職。

宇文化及陰仄仄地笑：“王爺的意思是我兒有意放他們離開了？”“難道不是嗎？”“若真是這樣，既然是從西華門走的，王爺就是幫兇了？”“本王也是沒有防備，他們一開始過來的時候穿著禁軍的衣服，我們才沒有仔細查驗。”

宇文化及道：“人是從內宮跑出去的，穿著什麽服色都有可能，這難道不是常識嗎？”“好了！不要說了！”皇帝不悅地打斷，“人跑了追回來就是了，有什麽好爭吵的。”但是每一個人都知道，這件事情，總是要有人為之負責的。宇文成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如果哥哥順利地拿回了廢太子和楊玉兒還好，如果不能，這件事情最終只能落到他的頭上。可是他會嗎？皇帝和玉姐姐，他會怎麽選？

潘爽不知從哪裏竄出來，火急火燎地向皇帝稟報：“陛下，那兩千人出現了。”就是那個漏洞，宇文成都連面都找不到的禁衛軍，完完全全脫離掌握的力量。皇帝沈聲問：“在哪裏？”“就是皇城腳下，都是偽裝成平民在城中生活，以至於就在皇城邊上我們也沒有發現。不過蹊蹺的是，他們並沒有向著皇城而來，直奔城外了。”

宇文成思失聲：“哥哥。”本以為這些人會在皇城裏，所以絕大多數的禁衛軍現下還在皇城之中，既然直奔皇城，就是沖著宇文成都去的。宇文成都只帶了一千人出城，更重要的是，這支兩千人的隊伍能成為先帝的底牌，從士兵到將官一定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。宇文成都碰上這些人，沒有一點點的優勢。

宇文化及最先反應過來：“陛下，定然是宮裏有人報信，否則這些人怎麽可能會棄皇城而去，轉而護衛廢太子呢？”誠然，護衛君主才是這支隊伍存在最根本的意義，除非他們已經知道了君主已經不在，才會擁護先帝選中的下一任主君。

皇帝道：“發響箭，通知我們豢養的死士。”城外的駐軍最好不要擅動，否則很容易引發民間一些不太好的猜想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，長期豢養的死士的作用終於在這個時候發揮出來了。不過皇帝下一句話，讓宇文成思險些沒有反應過來。他說：“潘爽，你親自去。便宜行事。”“陛下！”宇文成思和越王同時開口，不過宇文成思的下一句，馬上被宇文化及冷若冰霜的目光賭了回去。

越王很滿意宇文成思讓他先說的態度，絲毫不客氣地開口：“陛下，還是老臣去吧，潘將軍是陛下身邊近衛，還是留在這裏護衛陛下比較妥當。”皇帝溫和地笑，說出來的，卻是不容置疑：“不必了，朕所為自有朕的考量。”皇帝故意把“朕”這個字說得很重，越王直視著皇帝，隱隱有對峙之勢，一瞬後，低頭：“是。”

宇文成思的冷汗已經起來了，慶幸剛剛父親那一眼。便宜行事的意思就是，潘爽已經可以決定廢太子和楊玉兒的生死了，如果宇文成都真的如越王所說的話，就是殺了他，也在便宜之內。越王此行，不過就是想打壓宇文氏爭權而已。爭權，也是君王的大忌。宇文成思的動機非常明確，她自己也知道皇帝一定看得出來。倒不是皇帝不信任宇文成思，只是在這個關頭上，過於偏向宇文成都，會讓成思的判斷出問題。細節處理不好，容易毀了一整盤棋。

就在皇帝看向越王的溫和目光裏，宇文成思看到了不悅與殺心，也看到了他的未來。若是宇文成思真的說出了那樣的請求，皇帝以後看她、看宇文氏該是怎樣的忌憚呢？一個時時將自己氏族的利益放在皇權前面的人，皇帝又怎麽敢放心呢？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